●（清流）李升宝

　　山村的夏夜是从纳凉开始的，家家屋门前都有几块石板或石墩供人闲坐，这成了农家的象征，也是一道历史与道具的见证。

　　捧着一个粗瓷大碗的男女们坐在家门前的石板上，摇着一把蒲扇招来风、招来雨，呼噜噜地就着豆荚、青菜，一碗擂条或白饭就囫囵地落了肚，连碗底都舔个精光，不留半点米星。饭香里无鱼无肉，全是自家种植、未施化肥的青菜。炒青菜连油也没有，只是用一块两指粗的肥肉在锅里刷两下，就将肥肉取起，将青菜赶着那阵油烟倒进锅里炒熟。那就是山村人家的粗茶淡饭。毗连的人家也坐在石板上捧着一个碗，开始晚餐进行曲，边吃边聊，有一句没一句，拉开咸咸淡淡的话儿把夜饭打发。

　　无任何活动的夜里，人们便排排整整地坐在家门前打发难耐的寂寞，惟一的就是闲谈，山里人称讲闲话。不论长幼、不分叔伯，更无主持人，荤话素话尽搬出来。人们可质疑、插话、纠错，将陈年古事或奇闻异事一桩桩一件件地张扬。没有顾及事件太深真实性，更可以添枝加叶，主要的是细细品味事件过程的韵味，或逗来一片笑声、一声惊叹、一派怜悯。如果是雨夜，门前不能纳凉，人们便凑堆结伙地从村头走至村尾，来到某户人家凑着昏暗的松明火光，围坐一处，问及家事农事之后，又将老事重新开场，把未了的故事接下去……

　　我父亲生性耿直，善良诚实，却很喜欢串门，凑入人堆聊天说笑，感觉着那样的聊天很舒畅坦然，孤独地在田间耕作无人对语，便对那些山野之物吆喝；碰上烦心事，虽眉梢紧蹙，却在心里自言自语自行解脱，在默默无语之间将烦心事消失殆尽，渐渐舒展紧锁的眉头。他对儿女们却很少说笑，俨然的威严，不时地对我们粗声吆喝，却是雷声大雨点小，从不将巴掌落在我们身上，对儿女们是呵护有加。有时我到稻田捉泥鳅，弄得浑身泥糊，他便粗声吆喝：瞧，弄成一个泥猴，随而端出一盆水，把我浑身揩个干净，并抖净头发丛里的泥巴，之后，又嘿嘿地笑开。

　　夜里，与村人的闲谈是最愉悦的享受。那份愉悦，如同当今的电视剧，甚而比电视剧只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在谈笑声里有春耕秋收的辛劳与惬意；有与村人情感的交流，有家庭和睦，儿女绕膝的幸福与满足，也可以释去积郁心头的忧郁，更是对生活对人生的挚爱和真谛。

　　随着社会的嬗变和电视进入寻常百姓家，人们凑堆聊天已经越来越少了，见了面只是三言两语打个招呼，腾不出更多时间拉家常。而人们的兴趣是注重事业、发财，而且又有什么互联网、信息化、聊天向更广阔的空间拓展，从未谋面的网友都可以在互联网谈信息、谈爱情，甚至坠入互联网的爱河，生活更加的丰富多彩。聊天不再成为时尚，夏之夜便失去了那道自由欢畅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