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正才/文
黄桂,字秋岩,福建省清流县田口村人,明嘉靖年间戊子科(1528年)举人。他饱读诗书,尤精通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,又是一个落榜进士,当时在我县享有盛名。他也是一个孝敬父母的典范,在后裔中流传着两个动人的故事。一是为父续妻,二是用自己的功名革掉了“二爷”,又再次中举得“秋季飘香”之誉,后被任命为汀洲府知事。故其后裔一代一代津津乐道地传颂着他的故事并感到自豪。
一、为父续妻
黄桂的母亲早逝。父亲黄琳失去妻子后,影只形单,经常泪流满面,终日闷闷不乐。子女虽然孝敬,但总是少言寡语,见了家人用袖子擦干泪水,假装笑容。整日吸着旱烟(旱烟为己种土烟,烟斗是用一根有头的小竹子,竹节通开后,在竹头上挖个窟窿装烟丝,这就是吸烟的工具),但饭量减少了,身体日渐消瘦。儿女问他有什么病,他说我没病,我这不是好好的吗?黄桂看在眼里,痛在心上,不知如何是好。他回想小时候被人欺凌的过程,一幕一幕地浮现在脑海里。有一次他独自到街上去买东西,路过两口池塘,被一伙有兄弟的人看到,他们嘲笑他是“孤佬仔”,还说桂公桂公拿来塞塘洞。意思是自己没有兄弟帮忙,所以他们才敢这样猖狂。黄桂现已长大成人,他便萌生了一个为父亲续妻的念头,多生几个弟弟来壮壮家威。但父亲是一个正派的人,正面跟他谈这种事情,肯定遭骂,父亲是不会接受的,况且父亲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,不知是否还有生育能力。黄桂想了个妥当的方法来测验他一下。于是他叫长工把他房间里的小便桶拿去挑大便。(从前的人没有现在这样的卫生间,所以房间里必需有一个小便桶,才能方便夜里小便。)在他的房间里放了一堆草木灰,他去对父亲说:“今天清理厕所,小便桶挑了大便,臭气很重,你晚上就尿在灰堆里去,小便才不流在地上。父亲不知是计,也就将就了。第二天黄桂去向父亲请安,昨夜是否睡得好,目的是察看灰堆的形状。他看到尿到了的地方深陷下去,是一个大窟窿。心想,父亲的身体非常健壮,尿尿这么有力,还有生育能力,还是需要妻子的人,帮他找个年轻的女子,将来多生几个弟弟,让家庭兴旺起来。所以他把为父娶妻的事,牢牢地记在心上,到处物色对象。
黄桂虽然中了举人,但因当时官场满员,暂时无缺可补,只能赋闲在家等候朝廷任用。中了举人声誉很高,四邻八乡的人都会知道,这个消息传到了祖上一位姓曾的姻亲耳里,他想请黄桂利用赋闲的时间来为自家服务。曾某育有三男一女,曾经请过好几位先生来家执教,就是不见儿女长进。黄桂是个饱学秀士,如能请来教导,孩子定会出人头地,光耀门庭。但是又想人家是一个举人,哪会去教书呢?古话说:“只有状元的学生,没有状元的先生。”所以又迟疑了。曾某又想,我们祖上是姻亲,给点面子都不肯吗?抱着这种关系前去屈求,也许有点希望。于是备了厚礼前去祝贺他中了举人,黄桂当然酒肉款待。酒足饭饱后,当然会谈惜别之情,如此如此后,曾某说:“我们祖上是姻亲,你我之间已是表字辈了,亲戚之间帮来帮去这是人之常情,我不瞒你说,今天我来也是想求你帮忙一件事。”“有事你就说吧,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会帮忙你。”黄桂干脆地回答他。曾某听了,很是兴奋便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想请表兄到我家去帮忙指导一下我那几个孩子,看看是否有出息。”黄桂实话告诉他:“这就难办了,我是在家待任的,有缺可补我随时就要走的。”曾某诚恳地说:“我知道你是在候补,我绝不影响你的仕途,上面有任命来了,你随时都可以走,我要的是你这段赋闲的时间。”由于是亲戚关系,黄桂勉强答应了。曾某高兴地告别黄桂回家去了。家人听了回音,个个高兴万分。孩子听说请了好先生,自然欣喜若狂。第二天他请轿夫把黄桂抬进了家,好酒好肉款待自不必说了。黄桂受了厚爱,当然也不会辜负人的期望,顷心执教,尽职尽责。他教学严谨,学子进步很快,不到一年工夫,几个孩子就能诗能赋了。他的女儿德娘才学不亚于兄弟,她特喜读《女儿经》,受了三从四德的教育后,她懂得了女人应有的品德,决心做一个贞洁的女子流芳百世,所以更加认真读书,也更加孝敬父母,尊敬先生了。
一晃,黄桂在曾某家就将近一年了,快要与家人团聚了,不禁又想起了父亲的婚事问题。这时他想起了德娘的平日的言行,不妨再用心考量她一下。一天他见德娘独自一人在那里读《女儿经》,他上前问道:“今年几春了?”德娘大方地答道:“十七岁了。”在当时正是女子成婚的好年华。黄桂就认真地说:“该出阁了。”出乎意料的是德娘以为是先生与她开玩笑,便笑着说道:“没人要呗,嫁给你好吗?”黄桂回答说:“我可不敢要,我的父亲才要呢!”这女子听了感到很诧异,随口说道:“嫁给你就不够般配了,还要嫁给你的父亲,岂不让人笑话?先生你真会讲笑话,我嫁给你的父亲,那我就是你妈了,你敢叫我一声‘妈’,我就嫁给你的父亲去。”她没料到,这时黄桂跑到她面前,双膝跪地,认认真真地叫了一声:“德娘妈妈,你跟我回家去吧!”这可使她着慌了,不知如何是好,只好如实禀告父母。父母听后愕然,这个女儿怎么如此造次,随便乱说话。虽然不妥,但不能失去自己的颜面。又想到自己也是有一些名望的人家,万一闹起来,就颜面扫地,不好收拾。细问女儿,女儿深知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”的道理,主意已定,无法改变。曾某想,女儿是个知书达理的人,又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烈女,万一出了问题,不好向世人交代,不如顺水推舟,做个人情,既对世人有个好交代,也好留清名于世。曾某平下心情认真地对女儿说:“既然你自己说了,也就得那样做呀,既做就要做一个忠贞贤良的好女子,做一个通情达理的人,留给世人一个好评说。否则会遭人唾沫的!”于是就体体面面的送女儿跟先生上路了。
一个名门闺秀,怎能如此轻易地跟先生上路呢?有点使人费解,上面说过:她熟读了《女儿经》,做女人要三从四德,贞节做人,才能流芳百世,这就是她的做人准则。何况黄桂是个举人,品格高尚,向她承诺,一辈子叫她做妈,一辈子孝敬她,所以她不怕被人耻笑,乐意地跟老师上路。
黄桂在路上实话告诉她,父亲是个正派的人,到家后暂时不提婚事,要她只顾吃饭和做些及所能及的事,会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。这女子一一照办,也当是自己的家了。洗衣做饭,尽职尽责。她天天打水给黄琳洗脸洗脚,缝补衣裤,内心就像对待丈夫一样。黄琳看这女子那么勤快,以为是请来的婢女,所以他都没有问过她,也不知道她的姓名。日子就是那样一天一天的过去。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了,一天他看到这女子跑到黄桂的书间里去,会去翻看经典书籍。这种现象一连被他发现好几次。黄琳没有去惊动她,只感觉这女子不像是普通的农家之女,更不是做婢女的人。于是他去问儿子,他叫了一声:“桂仔,这女子是来我家做什么的?”黄桂笑嘻嘻地答道:“她是我的学生,也是我的妈妈。”黄琳听了心想,儿子来为我娶妻了,而且年纪比女儿还小,就发怒了,拿着一米左右长的旱烟筒,就要去打儿子,并且说:“我怎么能配这么年轻的女人呢?”黄桂见状从大门口溜走了,由于没有接到任命,所以又到外村去教书了。
德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,受过了孔孟的礼教,有良好的女人品德,所以她不怕别人咀嚼,她要实现自己的诺言,做一个流芳百世的贞节女人。来到黄琳家已有一个多月,发现黄琳确实是个正派厚实、值得托付终身之人,爱心也愈加坚定。如今黄桂又不在家,只能靠自己和黄琳谈定婚事。于是她鼓起勇气,大大方方地走到黄琳身边,文声静气轻声细语叫了一声:“琳哥。”她接着说道:“一个多月来我更清楚认识你了,你是一个正派人物,德望很高,把儿女教育得很好,很有出息,家庭又调理得这么好,我感到如果能在你家生活,也是我的福分。”“我是你桂仔做媒与我父母说合,正大光明为你娶来的妻子。你虽然比我大好几岁,但你的身体康健,长相也是一个长命的人,值得我依靠。我都不嫌你老,难道你还能嫌弃我吗?只要你接受我,我肯定会很好的照顾你,让你的身体更强健起来。”黄琳听后说道:“你比我的女儿还小,我不能接受你。你还是早一点离开我的家,去另找如意郎君更好。”德娘听后心想,他不接受我,怎么办呢?我也是名门闺秀,不是俗流之辈,哪能叫来就来,叫走就走。软的不行我就用硬的办法了。她动起了真格,义正词严的对黄琳说:“当时你的儿子跪在我的面前为你求婚,又依礼恳切地尊称我为‘妈’,你当然就是我的丈夫了,好女就不二夫,你不接受我可以,要我离开你的家,那我就离开这个世界,我这辈子生是你黄家的人,死也是你黄家的鬼,哪儿我都不去了,不信的话,你明天就看不到我了。”黄琳听了这斩钉截铁的话,有点恐慌起来,万一真的死在家里,不但要吃官司,这个家也就毁了。况且看来这个女子是真心爱我的。于是转怒为喜,心想,自己年岁这么大,还能有这般年轻好女子肯嫁与我,定是天命所赐的金玉良缘,既是天意,就不能有违,我又怎能把她抛弃呢?便笑脸向她问道:“你真的爱我?”“不爱你我怎么会来你家呢?又怎么能呆这么久的时间呢?”德娘不假思索地回应他。黄琳又进一步问她:“你不会后悔?”“绝不后悔,如果有后悔,我早就走了,我绝不是那种人。”黄琳听后心中欣慰而踏实。于是择日成婚,大宴亲友,伯叔兄弟也纷纷前来庆贺。
黄琳又有了妻子,真是喜出望外,高兴之极,婚后感情倍增,总是笑容满面,青春焕发。第二年就喜得贵子,取名黄槐(后来当上了荔波知县)。过了两年又添了个宝贝,取名黄橙,家庭兴旺起来了,黄琳的身体在妻子的呵护下,更加强健,黄桂也高兴之极,有了弟弟,实现了他的梦想,家庭更加和睦。黄琳活到了八十多岁而终,德娘逝世后与夫君共葬一穴,地名叫铁封山寅山申向。
这个故事,读者可能以为是虚构,其实笔者就是其第十二世裔孙,德娘的后裔目前占田口黄姓一半以上的人口。由于事迹扣人心弦,且是口头传颂,笔者唯恐失传,故用文字加以记载,让后辈也知道在历史上有过一个贞节的好祖婆,她就是曾德娘。
二、秋季飘香
这个故事发生在当时清流县祭圣时,也就是祭孔庙的场合上。孔子名丘,字仲尼。他是春秋时期的大思想家、教育家,是儒、释、道三家中的儒家创始人。他的儒家学说是中国两千余年封建文化的正统,而今更是誉满全球,许多国家也建孔庙,办孔子学院。他的学说影响深远,所以后人对其礼教极为崇拜。
笔者虽然不通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,但也受过肤浅的封建礼教。一进学堂(当时的祖屋都有一个小书院,叫书堂仔)开始入学时,先去膜拜孔子的牌位,后去拜见先生(即老师)。带去供奉孔子的供品,拜完孔子后,首先拿去孝敬先生,然后分给同学。先生就会教你读《三字经》之类的启蒙教材,教你如何执笔写字,每天必须学会先生指定的句子,不但要会读,要认识每一个字,中午、傍晚放学时,你得背读指定的句子,在你的手背上写一个字叫你猜,背得去,猜得到你就可以回家,否则就得接受打手心、或面壁、或罚跪在孔子牌位前这些体罚。这是笔者的亲身体会。以前的学子十年寒窗考上了秀才及以上者,每年都要到县里集中去祭奠孔子一次,这是惯例。
我县历史上有一个孔庙,座落在清流城区北门。解放后仍是育人基地,文革时建红卫小学被拆毁,后又改名为实验小学,现为雁塔新区西北部分。当时对孔子极为虔诚,每年祭孔,全县的儒生,即秀才以上者,都必须齐到,否则就有丢功名的危险,在功名簿上除名。当时田口的黄桂学识高,声誉颇佳,祭孔庆典,非他主持不可,他不到场就不能开祭。所以黄桂每年祭孔,都比别人先到,把祭祀仪程整备妥当。全县儒生齐到,县府官员全部参加,一个个礼帽长衫,县老爷(即县长)是当然的主祭生。祭孔重要的环节,三跪九叩首后就是读祭文,而祭文也必须由黄桂来写,也要由他来读。当祭祀进入到这个程序时,黄桂双膝跪地,双手捧着祝文,用官话(即当时的普通话),声韵高昂地像读古诗一样朗诵着,大厅内鸦雀无声,严肃极了。一次次祭孔之仪,黄桂都认真对待,不敢有丝毫之失。转眼他已是个五十开外的人了,门牙也丢了几颗,读音走风不准。那次读到祭文结尾“尚飨”二字时,由于缺齿漏风,听起来好似“锵(读入声)锵”。这时“二爷”噗嗤一笑(什么叫二爷?即比县老爷小一级的官员,相当于二把手)。这下坏了,黄桂斥责二爷欺圣,不够二爷资格,必须革职回家(也就是撤职)。欺圣是大罪,可以革职,谁有权革他的职呢?在封建社会里有功名的人可以去陪革,也就可以革除。黄桂跑到县衙在功名簿上当即把自己举人的名字划掉了,所以二爷也被革了,回家种地去了。这就是革二爷的故事。
那年秋天又逢我省三年一次的科举乡试,黄桂又去赴考,由于他经纶满腹,再次得中举人,又成佳话。他是考生中年龄最大的一个,所以省府赐他“秋季飘香”之匾,载誉而归。黄桂被任命为汀州府知事,八十岁才告老还乡。